南瓜与小魔女之夜
他最近烦透了。
作为在魔法世家出生的孩子，在十五岁时的唤灵仪式上竟然什么也没有召唤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法阵上空空如也，家人朋友或惊讶或讥讽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抬不起头来。
这却还不是最糟的。
那之后他竟然开始幻听了。
轻灵的，女孩子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古怪的调子和古怪的歌词，反反复复就那么一句——
“苹果，南瓜，还有尼娅。”
他把这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母亲却只是温柔地笑着，摸摸他的头——“你的压力太大了，好好休息。”
压力太大了吗？
才不呢！
就算是在梦中，也常常能够听到那个古怪的歌声，清脆欢快的声音，反反复复，总是那么一句——
“苹果，南瓜，还有尼娅~”
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冲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吼——“你到底是谁？”
房间里他的声音在回环碰撞，最终全部消弭，在近乎可怕的寂静中他抓起枕头狠狠地向墙上扔去，却终于听见了一串不一样的声音。
女孩子在“嘻嘻”轻笑。
“我是你召唤出来的呀！”
“我召唤出来的？”
他瞪着眼睛，“怎么可能啊！我明明……”
什么也没有召唤出来。
等等，难道，其实召唤出来了，只是大家都没有看见而已？他的眼睛突然一亮，魔法世家的人十五岁的时候可以通过唤灵仪式拥有属于自己的精灵，没有人知道这些精灵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他召唤出来的这一个是最特别的一个呢？
“你……你在哪儿？”
试探性地询问着，眼神还在房间里咕噜噜转了一圈儿——什么也没看见。
“你闭上眼睛啊~”
他半信半疑地把眼睛闭上。
便感觉到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碰。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书柜上坐了个小姑娘，俏皮的双马尾，琉璃般的眼睛，整个人只有小号的毛绒玩偶那么大，坐在高高的书架上边晃小腿边笑着。
“哇啊！”
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惊叫出声，小姑娘身子一扭就不见了，楼下传来母亲疑惑的询问声。
“没事没事……”
慌忙解释了几句，赶紧将门窗全部关好，再在房间里四下寻找的时候，却再也找不见了那小姑娘的身影。
“喂……你去哪儿啦？”
“你为什么非要等到今天才愿意和我说话呢？”
“想逗你玩儿啊~”
小姑娘的声音轻快俏皮，“不想出来就是不想出来咯~”
“那你为什么老是唱那一句歌词呢？吓死我了……”他嘟囔着在床边坐下，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喂喂，能出来吗？”
“苹果是最喜欢的水果，南瓜是魔法力量的象征——”
小姑娘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哼唱，“至于尼娅……”
“尼娅是你的名字？对不对？”
他立刻接了话，心里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说的就是对的，脸上已经扬起了自信满满的笑容，而那小姑娘也没有反对，只是“嘻嘻嘻”地笑起来，整个房间都回荡着她那快活而轻灵的笑声，而她也始终没有再出来过。
他终于觉得无趣——“喂，你该不会除了隐身，什么都不会吧？”
空气中半天也没有传来小姑娘的回答。
一个苹果凭空出现，砸在他的脑袋上。
紧接着是更多的苹果，一个接一个，他被砸得“哎呦”直叫，很快苹果们就将他整个人都包围住，好多好多个，咕噜噜从身上滚到地上，还在不停地出来，好像不把他整个人淹没是决不罢休的。
然后出现了一个南瓜。
他吓得直躲。
“喂喂！南瓜砸多了会死人的！”
那小姑娘又笑了起来，南瓜还在落下，不过没有砸在他身上了，只是和那些苹果一起滚来滚去，在地上快活地“咕噜噜”唱着歌儿，楼下的母亲终于听出不对，“蹬蹬蹬”走上楼来，门被打开的瞬间所有苹果南瓜都消失不见，就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地板的正中央。
“你坐在地上做什么？”
母亲瞪他。
他挠着头笑，“我召唤出精灵啦~”
“哪儿呢？”
母亲狐疑地扫视了一圈。
“你看不见！”
……
这孩子，真是魔怔了。
母亲叹了口气，揉揉他的头。
……
他和小姑娘成了好朋友。
然而小姑娘其实还真的是挺没用的，好像除了隐身和变苹果南瓜之外确实没有任何其他的本事，任他百般哀求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现身，这使他又受了不少的嘲笑，可是他不在乎。
这是他召唤出来的小姑娘啊。
他挠着头笑。
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的！
他也是个不太优秀的孩子，魔法天赋不高，在学校里怎么也跟不上别人的进度，老师责罚家长叹气那是经常的事情了，加上又没有精灵，平时就渐渐被孤立，还好有他的小姑娘陪。
半夜的时候小姑娘陪着他在天台上练习魔法，累了就一人一个苹果坐在栏杆上啃，小姑娘在夜晚清冷的风中轻声歌唱，唱的还是那么一句，他伸手弹小姑娘的脑袋，小姑娘就变出南瓜来落在他头上狠狠一敲。
……
“你总是说你有精灵，可我们谁也看不见。”
姐姐摇头叹息。
“要么是你真的没有，要么就是她不愿意在我们面前出现，你不会召唤出了魔女吧？”
“魔女？”
他抬起头。
“唤灵仪式中有很低的几率会召唤出魔女，这种家伙从最开始就是冲着你的灵魂来的，她们会先取得你的信任，然后慢慢将你的灵魂蚕食，是很危险的东西呢！如果被家里的人发现魔女，他们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小姑娘是魔女吗？
他不相信。
于是某天他直接就问了出来，换回小姑娘的嘻嘻一笑。
“你猜呢？”
“我觉得你肯定不是！”
他仰着头斩钉截铁地回答。
小姑娘不说话了。
她又开始唱歌。
唱的还是那么一句，反反复复就是那么一句——“苹果，南瓜，还有尼娅。”
苹果是最喜欢的水果，南瓜是魔法力量的象征，两个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么尼娅呢？
尼娅是……
“万圣节就快到了咯~”
小姑娘突然转过头来，眯眼一笑。
“要记住呢，不给糖，就捣乱~”
他云里雾里。
……
从那天的谈话过后姐姐就觉得他不太对劲。
于是偷偷告诉了爷爷让爷爷帮着稍稍看看。
他浑然不知，还在自个儿的房间里思考着什么样的糖果小姑娘会喜欢，明天就是万圣节，这个节日在魔法世家中算是孩子们的狂欢日，还没有开始，周围的弟弟妹妹还有小伙伴们就已经开始上蹿下跳地搜罗一切可以用来搞怪伪装的东西，而他一直在挑选糖果，很用心很用心，将自己攒了好几个月的钱都用掉了大半。
他不知道小姑娘知不知道。
反正最近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会不会去别的地方玩儿了呢？
反正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他没放在心上。
可是到了万圣节的当天也没有听到小姑娘的声音。
反倒是父亲把他叫到了房间里。
“你的身边有魔女。”
父亲的神情极其严肃。
“你必须让我们除掉她！”
“不可能！”
他激动起来，“她不会是魔女的！她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她说过……”
等一下……
她，没有说过她不是。
印象中每一次这样的问题小姑娘都是笑嘻嘻地搪塞了过去，从来都不会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首只有一句歌词的歌——
“苹果，南瓜，还有尼娅~”
……
他和父亲不欢而散。
没有人能够找到那个小姑娘，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就算是家里的大人想要除掉她也找不到她在哪里，他暗暗松了口气又有点儿失落，他害怕再也见不到她，可母亲的关注重点显然在他的灵魂会不会被吞噬这一点上，坚决不让他出门。
万圣节之夜大家都在外面狂欢，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捏着精美的糖果盒子发呆，却突然听到了熟悉的、轻灵的歌声——
“苹果，南瓜，还有尼娅~”
“是你吗？”
他站起来，手中紧紧握着糖果盒。
“你真的是魔女吗？”
小姑娘没有回答，只是“嘻嘻”轻笑——“不给糖，就要捣乱啦~”
“我这里有糖果！”
他也笑起来，将手中的糖果盒高高举起。
“我要的不是这种糖果。”
小姑娘轻声说着。
他瞬间明白过来，脸上的笑容僵在唇角。
不知道是难过还是什么，他低着头——“没有，没有你要的那一种，你走吧，我父母在这里设下法阵了，你会死的。”
“不给糖就要捣乱啦~”
她置若罔闻，依旧轻笑着。
“那你捣乱吧！”
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气愤，他冲她大声吼道。
于是他的身体立刻凭空飘起，不受控制地飞出窗外，身后隐约有父母和姐姐的惊叫，渐渐耳朵里就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他偏过头，小姑娘就飘在他的身旁，琉璃般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苹果，南瓜，还有尼娅~”
歌声里小姑娘一点一点地拔高了个子，渐渐和他一样高，他呆呆地看着她，鼻子有点儿酸。
“你要拿走我的灵魂了吗？”
“笨蛋~”
小姑娘眨眼轻笑起来，身边的云朵越聚越多，云朵上开始长出一个又一个的南瓜，月亮此刻好近好近，看上去又大又亮，月光下南瓜们“咕噜噜”滚动着唱起歌谣，隐约还是熟悉的调子，他在云朵上坐起身子，小姑娘笑眯眯地拉起他的手。
“你没有给我灵魂糖果，罚你今天晚上就在这儿呆着！”
南瓜们在月光下唱着歌儿，一个又一个苹果在云朵上滚来滚去，然后凭空长出小小的手和脚，一个挨一个地跳起舞来，小姑娘就站在正对着月亮的地方，冲他回头微笑，还是唱着那首只有一句歌词的古怪歌谣——
“苹果，南瓜，还有尼娅~”
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
苹果是最喜欢的水果，南瓜是魔法力量的象征，两个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么尼娅呢？
尼娅是……
他沉沉睡去。
梦见了那些南瓜一个一个地融进他的身体。
恍恍惚惚地听到小姑娘在耳边笑着说“再见啦~”，然后，便有温暖柔软的触感落在额头。
……
姐姐说他在屋子后面的草坪上睡着了。
魔女的气息消失不见，父亲母亲终于放了心，而他也再也没有听到小姑娘的声音。
再也没有听到那首不知道意思的歌谣。
书本里说魔女是非常任性的家伙，她们常常在来到人间之前就选好目标，然后挑准时机就一次得手，从来没有段落说过魔女也会是个好人，可是他的小姑娘分明没有拿走他的任何东西。
那之后他的魔力莫名其妙就变强了好多，没有人再敢嘲笑他。
而他却比以前更加努力，更加拼命，就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就为了寻找到那个很久很久，都再有听到过的轻灵嬉笑的声音。
直到某天发现一本被丢在角落里泛黄的手札。
魔女是非常任性的家伙，这点完全不错，然而她们并不会随意地挑选目标，选中某个目标的前提，常常是处于一种不可名状的喜爱，只有将这种喜爱完全克服，她们才能够得到目标的灵魂，从而使自己的能力得到提升。
那么无法克服的呢？
无法克服的，大概也只有放弃这次的目标，因为她们是没办法在人间直接传达自己的喜爱的，这是禁忌，她们只能暗示，如果对方始终不能明白，那就只能选择离开。能够以完全状态到达人间、生活在人间的无一不是极其强大的存在，这样的存在就算是在魔女当中也是凤毛麟角的。
“苹果，南瓜，还有尼娅~”
苹果是最喜欢的水果，南瓜是魔法力量的象征，两个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么尼娅呢？
尼娅是……
是你啊。
不是名字，而是你呀。
你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终于明白了小姑娘的意思，而朦胧的记忆中小姑娘认为自己不可能成为那样强大的存在，便将自己的大半魔力化作南瓜赠与他，而当年的他始终始终都没有意识到，在那个南瓜与小魔女的夜晚，他的小姑娘，用了怎样的努力去表达自己最纯挚的心意……
苹果，南瓜，还有你呀~
……
多年之后，他抱着已经泛黄发旧的糖果盒坐在高高的天台上发呆。
此刻的他已经是一位了不起的大魔法师了。
人们都说他一直在寻找着大家都看不到的东西。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
却感觉到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在额头上轻轻触碰。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栏杆上坐着个小姑娘，俏皮的双马尾，琉璃般的眼睛，不再是小号的毛绒玩偶那么大，而是正常的人类的体型，坐在高高的栏杆上边晃小腿边笑着。
耳边是熟悉的歌声。
“苹果，南瓜，还有，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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